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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水春波第七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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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16 22:03
标题:
湄水春波第七章、三
三这在短期内客观上对整顿思想作风和劳动纪律起了一定的作用。星期天和晚饭后一男一女到外边散步,经常就有人像特务似地偷偷地在后面跟踪,监视着人们的“越轨”举动。茶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再发现俩人谈恋爱还敢搂抱亲嘴的现象。平时看见谁的东西好,趁别人不注意总好顺手牵羊的人,此时也收敛了许多。生病请假的明显减少了,一般有个头疼脑热还不怎么严重的,吃上两片阿司匹林或是扑热息痛,然后照样坚持去上工。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跟班长说一声,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歇一会儿。这也比请假在家像个犯人似地受人监视强得多。这是那个年代通常采用的手段,叫做“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然而,这些做法不但把指导员自己累垮了,也使得我们知青中的人际关系骤然紧张起来,人人自卫、相互提防。本来情同手足、亲密无间的知青群体,逐渐分裂成不同的“阶级战线”。划分的主要标志是家庭出身。
韩志梅的家庭出身属于资产阶级范畴,而且还有伯父的海外关系。自然她和李庆军的关系就犯了大忌。他俩的关系一公开,陈明坤简直眼珠子气冒了泡。他恨李庆军不识抬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竟敢跟他当师傅的唱对台戏。原先给他介绍各方面条件都优越的董启芳,却推说早已有了女朋友,原来是背着自己搞上了有几个臭钱的韩志梅。这个没长心肝肺的李庆军,县委还拿他当块香饽饽呢。自己抱着重病到这山沟里来拉扯他,却是这般地不识相,陈明坤怎么能不窝火呢。
按照陈明坤的看法,李庆军和韩志梅好上了,这分明是在政治上、思想上跟敌对阶级划不清界限。尤其是谈恋爱,一个党员干部爱上了资产阶级,这还了得!如不马上制止,岂不是他这个当师傅的失职?
“小李呀,你是个GCD员,而且还是个当领导的。县委可是对你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啊。不是我这个当师傅的爱管闲事,有些事情我必须对你敲一下警钟了,你要还是这样继续下去会栽大跟头的。”陈明坤也真是不辞辛苦,拖着重病的身子爬到了半山坡的工地上找到李庆军,把他邀到个僻静处气喘吁吁地开始了严肃的谈话。李庆军看见他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淌,腊黄的脸上挂着强忍住病痛的表情,刚想掏手绢替他擦擦汗,突然听到要给他敲警钟,猛地吓了一跳,把替师傅擦汗的事儿都给忘了。他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哪方面犯了错,逼得师傅急着这么严肃地找他谈。看样子问题还相当严重,不然师傅也不会费这么大劲亲自找上山来。
李庆军态度十分诚恳地望着陈明坤小声说:“我真的还没觉察到自己的什么问题这么严重,您是我师傅,什么问题不妨直接批评,我一定虚心接受就是了。”
“你若能接受就好,我就怕你钻进迷魂阵里出不来,那可就糟了,直说吧,在对待个人婚恋的问题上,你可得站稳无产阶级立场,且不要中了资产阶级的美人计。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茶场好出身的姑娘有的是,而那个韩志梅可是出身资产阶级......”陈明坤这时可说是已经相当耐住性子在和眼前这个徒弟在循循告诫了,若换了别人,他肯定冒着三丈高的火气训人。他不能让眼前这个徒弟从此堕落掉,不能使自己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尤其是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绝不能带着遗憾去见马克思。他已经是眼睛里含着泪花儿,就差把自己的心扒给李庆军了。
“可是......”李庆军明白了陈明坤原来是针对自己与韩志梅的关系而提出的极力反对意见,李庆军却无法接受师傅的这种观点,他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性格。他觉得师傅这事在搞唯出身成分论。几个月来,在师傅的言传身教之下,自己的工作能力的确有了很大提高,其他方面工作都开展得比较顺利,唯独在这方面,他和师傅之间,始终存在着分歧。他想解释,甚至想提出质问。
陈明坤立刻阻止,没给李庆军留下任何再坚持的余地:“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当务之急,你必须快刀斩乱麻,和她一刀两断!”他此时的态度变得十分郑重而严厉,平常那张讨人喜欢的笑脸如今竞寒得足能刮下二两霜来。
李庆军猛地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人的阶级属性,为什么只能用家庭出身来判断?若真是那样,恩格斯属于什么阶级?毛主席、刘主席又都属于什么阶级?且不说那些伟人。就拿自己家庭出身那一栏填写的是“职员”这又如何归类呢?
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指导员的观点是不容怀疑的。他代表县委,是县委直接派来的。怀疑他就是怀疑县委、怀疑党。自己一个刚转正不久的新党员,怎么能不听党的话,怎么能怀疑党呢?这可真正是个危险的信号,这可让李庆军堕入了难以解脱的疑惑之中,难道自己真是中了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重新爱上的一个姑娘难道说真是一条化了妆的美女蛇?李庆军更不相信:她不过才十八九岁,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是党的教育培养。她热爱社会主义祖国,宁愿舍弃出国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而志愿到这贫穷落后的山区来投身坚苦创业的生活。她思想上要求进步,靠拢组织,工作积极肯干、表现突出,已被确定为共青团的发展对象。她在工作上支持自己,生活上关怀体贴,跟自己志同道合,这一切怎么都会是被迷惑所产生的幻觉呢?一连串的问题实在让李庆军大惑不解。
师傅的态度是那么武断,让李庆军感到吃惊。惊诧之余,李庆军觉得还是去找党支部书记张继业谈谈,再找王场长这些老同志请教。论阅历、论经验见识,他们都比自己强百倍。
场长王达昌是个土改前就参加工作的老同志,饱经一茬接一茬运动的洗礼,早就磨光了年轻时的锐气,变得处事十分圆滑老道。记得后来初闹文革那阵子,有人在大字报上送他一付对联很有意思,上联是“曲率半径处处相等”下联是“摩擦系数点点为零”横批四个字是“又圆又滑”。不过总起来说他还是个心地慈善的好人,虽然处处防着挨整,却从来不干整别人的勾当。他原在县外贸公司当了十几年的副手,若资历、论经验,、论业务水平,确实没谁比得上他。上级几次想要他当正职,都被他借故推掉了。他工作三十多年悟出一个理儿:“出林的鸟儿招枪打”。因此,他工作上任劳任怨、克尽职守,堪称革命老黄牛。抛头露面的事让给别人。“三反”“五反”整风反右,他始终庆幸躲过了许多的是是非非。眼下“四清”正在扫尾,五十多岁快要退休的人啦。弄不好扫上一家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彩霞山下是他的家乡,组织部门选中他来给这帮知青娃儿们当几年引路的,这正中他下怀。早晚是要回来的,官场上那些明争暗斗使他厌倦,应该远远躲开去,越早越好。不过,眼下他也看出来了,躲来躲去,小小的茶场照样没有那挡风的墙。唯有审时度世,遇事多学点儿郑板桥那句话,“难得糊涂”,遇事只须哼哼哈哈好好好,尤其是跟政治有关的事,千万别去妄加评论。
李庆军的事找他一说,这王达昌还真有耐性,默默地听着,似乎还很感兴趣。李庆军几乎每天都要和他交谈、商量、请教,凡属季节农时、经营项目、生产安排、人员调配、资金使用以及吃喝拉撒睡等事项,他都能安排、指点得头头是道。今天李庆军和他谈的虽然说是个人私事,因是给他当副手的,他自然也不能漠不关心。他象以往一样开始时眯缝着眼睛冲李庆军点着头微笑着。但很快他就从李庆军的话里听出了“政治”两字。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马上警觉起来,准备把门关上了。
“说起来可就让你见笑了,你出了这样的题目我实在是答不出来。我活了几十年,从来就没遇到过类似这样的问题,如今老了,更不象你们年轻人有敏捷的思维能力。若是生产上的问题,也许我还能替你指个一二,思想认识方面可就远不如你喽,不然组织上为什么会安排你来抓思想政治工作呢?”
李庆军碰了个软钉子,自然心里很不高兴,愤愤地想道:“老滑头,你也不能对谁都这么个态度呀。”
茶场因为党员太少,暂时并在农技校一个支部,多少有点儿象是“临时代管”的意思。因为两个单位性质不同,隶属各异,一般情况下都是各自为政,只有党内民主生活、学习、传达文件什么的才聚到一起。李庆军平时也不好意思拿些小事去麻烦张继业,坐在一起促膝谈心的机会就更少。但李庆军初次到彩霞山来考察时就对张继业产生了相当好的印象,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去找他谈谈。
听了李庆军讲述的事情原委,党支部书记张继业态度十分明朗:“这本来是你们个人的私事,只要不违背党章和组织纪律,党组织不应该横加阻挠指责。以前在革命战争的特殊年代,出于对工作的特殊需要,也曾有过组织上为党员介绍或指定对象的事,但那是极特殊情况下的个别现象,正常情况下是不允许这么做的。”
对于阶级出身与阶级属性的关系问题,张继业的看法更是跟陈明坤不同。他对李庆军说:“庆军啊,作为你的同志,我要告诫你,任何时候也不要因为家庭问题背包袱。家庭出身,家庭成员的社会历史问题等等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仅仅是作为一种联系因素而存在,它绝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政治立场。就拿你本人来说,不也曾被认为是反革命特务子女而受到冷遇,产生过许多的苦恼吗?你父亲的问题必然会对你产生一定的影响。这是一种客观存在,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是无法回避。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你堵不住他的嘴。但自己的路怎么走完全取决于自己。你终于在组织的关怀和帮助下从个人的苦恼中走了出来,和我们的党,我们的广大有志革命青年走到了一起,投身于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甘心情愿地把自己的青春和整个有生之年献给建设山区,造福后人的事业。因此,你也以此赢得了党组织和绝大多数同志对你的信任。这同样也是一种不容否认的客观现实。”
张继业从兜儿里掏出一只铁皮烟盒,那里边有切好的烟丝和卷烟纸。他边卷着纸烟边继续说道:“我们GCD人是信仰辩证唯物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讲的就是一切从客观存在的实际出发,而不承认主观臆断。辩证法则认为任何事情都处在不断地从量变到质变的变化过程中。这当然也包括一个人的阶级立场和思想观念。那种以家庭出身决定阶级意志、限定阶级属性的观点是形而上学,它不符合辩证法这个最根本的法则,因此是错误的。你是高中毕业生,这些道理肯定比我明白。但只明白不够,重要的是学会运用,用来解决实际问题......”
张继业用煤油打火机打着火,把卷好的烟点着吸了一口,突然他想起李庆军好象也吸烟,于是便把那支铁皮烟盒递给他说:“自己种的山烟,卷一支尝尝!”
李庆军还没有烟瘾,只不过有时闲下来跟着别人鼓捣两口,偶尔到供销社买别的东西也会稍带着买盒那角八两角钱一盒的香烟,免得别人说他一个当领导的,抽烟自己不买,净去噌别人的烟,太不值钱。此时他兜里正好没揣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张继业的烟盒,打开来取出纸和烟丝也卷了一支喇叭筒。因是初学,卷不成形,勉强点着吸了两口就散了,弄得更难为情。
张继业看着李庆军忍不住笑了笑接着说:“至于你和韩志梅,关键在于有没有真实感情,是否志同道合。婚姻是天长地久的事情,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这方面我谈不上经验,只有教训。我结过婚,女方出身到是不错,贫农,还是贫协委员,可是后来离了,还不如当初不结婚。”
李庆军见张书记把话说到了这一层,已经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痛苦的回忆,便赶忙把这个话题岔开:
“那么我们指导员为什么又会极力反对呢?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这个人了。”
张继业又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其实,你们指导员也是真心为了你好,作为县里派来专门扶持你工作的干部,他觉得对你的成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不会有什么恶意,只是对事物的认识有所不同。现在抓阶级斗争是个大气候,有些问题强调过了头是暂时的。越‘左’越革命的观点迟早有一天会被人们抛弃。革命和搞建设一样,都是一种实践的过程,这里头难免有时候会在某些方面产生偏差。这也用不着大惊小怪。我们GCD之所以英明的重要一点就在于他能够正确对待和不断纠正这些偏差。”
听了张继业的一番话,李庆军茅塞顿开,心里头立刻觉得豁亮了许多。他真为能和这样的领导在一起工作而高兴。
稍停,张继业看李庆军象是在沉思什么,就又对他说:“陈指导员这几天身体状况好象越来越差,我见他咳嗽得很利害,我昨天下山买了两瓶罐头,走,我们俩一起去看看他!”
“那等会儿你在回形院外等我一下,老乡们送给我一些罗汉果,听说那东西治咳嗽很管用,我回大楼取来一同给他送去。”
“还在院外等什么,道又不远,干脆一同到你那儿走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张继业说完就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那两瓶罐头装进一只小布口袋里,用手拎着和李庆军一同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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